第9章 粉红色的丝巾

        一群人堵在李大婶家的大门口,张宁跑向人群时只得慢下来,趁机回头看一眼,尾随出来的两个黑影没追上来,反而向另一个方向疾行没一会就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巷子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宁微微松了一口气,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像捶鼓一般,四肢又软又痛,一股子力量好像骤然抽离了身体,他直想马上躺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张家二郎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大婶对门家的石头他爹诧异地喊住张宁,像看火星人一样上下打量了一番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宁此时的模样实在狼狈不堪,穿着一身脏兮兮的亵衣,白色的料子染上尘土、血污更加显眼,头发也是乱蓬蓬的,就像刚从牢里越狱出来的逃犯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惊魂未定,不过外表的神色此时已微微恢复了淡定,他深呼吸几口稳住喘息道:“正睡着觉,突然火光冲天我以为咱们家走水了,心里一慌跳窗出来的,手可能在什么地方挂伤了。李大婶家怎么走水了,人都跑出来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本来都出来了,李大婶又跑进去搬东西,劝都劝不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宁一面注意后面一面作出关切的样子道:“太危险,人最要紧,该拉住她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张家的大门也开了,张九金等人随即跑出来,张宁没见着小妹,忙上前去问,话刚说半句,张九金就正色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宁道:“隔壁李大婶家走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九金一脸严肃:“这事我知道,不就在面前摆着吗!我是问你房里出了什么事,起先我听到响动,开门来看,看到有几个人翻墙出来。张小妹还说听到你房里有打斗的响动,跑你房里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她什么时候进去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宁的脸色一变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只见小妹正从院子里出来,他才放下心,对伯父说道:“这事儿一会回家再说,李大婶家发生火灾,不救火说不定火势得蔓延过来把咱们家也烧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邹氏也道:“邻里有难,咱们家理应帮忙才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宁略一思索道:“一会李大婶出来拉住她别为了财产拿命冒险,之后首要是设法扑灭火势,其次查火灾的原因咱们不用管,一会里仁街官铺上的官差就得过来,他们自然会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把我们家的水桶盆子什么的全拿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九金大声道,有故意让李大婶门口那边的人听见之嫌。

        邹氏看了一眼张宁:“你就不用去帮忙了,小妹带你哥回家清洗伤口包扎一下,要叫郎中来看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必了,就是擦了点皮外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宁惊魂未全定,心里还有点怕刚才那帮人杀个回马枪,这种时候还是呆人群里最安全,先熬过今晚等早上开城门就能出城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可是眼下的光景明显被人盯上了,出城能逃过此劫?

        这时李大婶抱着一口箱子冲出门来了,周围的人急忙上前围住,有的去接她的箱子有的拉住了她的胳膊,“别进去了,万一出了事你还拿这些东西干甚用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先扑火!”

        人们纷纷劝说,李大婶披头散发像疯了一般忽然坐地嗷啕大哭,“天杀的,是谁放火害咱们,断子绝孙不得好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哥哥!”张小妹脸色苍白地喊了一句。张宁看她一眼,说道:“不是说好回家再谈吗,现在救火要紧,咱们把盛水的家什搬过去帮忙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于是一家人便七手八脚地拿着东西过去了,堂嫂罗月娥怀里抱着小丫头也提了个桶走,小家伙受了惊吓瞪着一双黑眼睛,却很乖,既没哭也不闹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李大婶家门口的人更多,四邻都拿着打水工具过来,乱糟糟地跑进李大婶院子的水井旁等着打水,有的就近去了对门的水井,闹哄哄一片好不热闹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主人家李大婶反倒犹自坐地大哭大闹,根本不管正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宁走进他们家院子,只见主要是挨着柴房的东厢几间房大火冲天,上房的几间暂时还没烧起来,估计火灾是从柴房开始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有的人已经搬来了梯子,爬上围墙让下面的递水上去往房顶上泼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火灾也巧,上半夜下过一阵子雨没发生,现在雨停就发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去叫水车了吗?”张宁逮住一个人问道。那人答道:“去人了,等水车过来救火就容易得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宁对周围的人大喊道:“再多的人围着水井也只能一桶桶打,堵着反而耽搁运水的时间。大家排成长队,水打起来就沿队伍直接往墙边上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一听有道理,便渐渐有了一些秩序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妹端一盆清水,让张宁清洗手掌上的血污。

        冲洗掉凝结的血块,手掌的两道口子又冒出血来,张小妹见状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,急忙掏出一块粉红色的丝巾一样的东西给他包住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玩意好像是丝绸做的,包伤口还不如纱布好,不过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没过一会儿,官差来了,是两个头戴半红半黑高筒帽身穿皂袍的差役,并没有官员来,水车也还未到。

        除了两个差役,还有一个穿月白布袍的年轻人一同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差役也不管火情,只看了烧着的房子几眼,来到排队运水的人跟前就嚷道:“谁是张宁?”

        喊第三声时,张宁才站出来说道:“我是,官差找我何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差役道:“有人告你纵火,跟咱们走一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听罢哗然,张小妹立刻站到张宁的前面来,怒目而视:“你们冤枉好人,火绝对不是我哥放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邻居也纷纷声援:“张家二郎和李大婶家乡里相邻的,怎么会是他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人穿着亵衣出来救火的,有意放火会穿成这样?”

        差役喝道:“干什么,和你们何干?我们只找张宁,是不是到官铺上问清楚不就行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宁拉住小妹的胳膊拉回来,自己走上前道:“你们要拿我去问,至少得上元知县盖印的朱砂牌票,否则你们无权拿我,官差难道要当着这么多大明百姓的面知法犯法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这里有牌票。”跟着差役来的月白衫青年说道,“你要不要亲眼看看?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宁沉住气问道:“哪个衙门的牌票?”

        月白衫青年言行之间和普通人很有点不同,镇定地说道:“虽说不是上元县衙门的印,但盖的是北京礼部主事于谦于大人的印,照样是官印。于大人有公务正好在这边,碰到了此事,请你一个庶民过去问问,是否可以?”

        于谦?张宁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……他当然知道于谦这个人,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好意思说自己受过高等教育?

        礼部主事,实际上是京官,而且官职比较小。

        京官也不是只能呆在京里,有时候可能被派到地方上公干,各个县衙州衙都有六部行馆,就是为接待各部京官准备的下榻行辕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他一个礼部主事管上元县地方上的火灾?

        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,要管也该知县管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月白衫青年的一口话也没什么错,人家毕竟是官、而张宁是庶民,在等级森严的社会规则里某种程度上管他也说得通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如果张宁抗拒的话,他一个礼部主事要下令抓上元县地盘上的百姓也是个麻烦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看看牌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宁平静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月白衫青年见他没有想闹僵的意思,也主动地拿出文件来给他看,报以“好说好商量”的态度。

        主要看纸上盖的印,这个时代造假印的比较少见,特别是明初,被抓到比杀人还严重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人犯罪担同样的风险甚至更大,是愿意杀人掠货还是造假?

        确实是于谦的印,而且张宁知道于谦这个人不是凭空编出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只不过在历史上于谦名声最响的事是“北京保卫战”,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,得到英宗时期皇帝御驾亲征蒙古京师三大精锐被败光皇帝被捉、蒙古人趁机兵临北京城下的时候;如今的于谦还不知道在哪打酱油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不过现在张宁知道他可能干着小京官在南京打酱油。

        于谦为什么要找自己去?

        张宁不觉得是为了什么火灾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既然于谦在历史上有那么好的名声,不能说他完全不可能干阴损的事、但肯定不会轻易去干,否则一个君子能装一辈子而不被人诟病?

        眼下这事,如果于谦是和那些不择阴谋诡计去打击太子的人同流合污的,那他的眼光也太差了点,怎么能在以后取得那么高的成就?

        张宁久久没有回答,不料那个月白衫青年也不催,很沉得住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宁现在面对一系列的麻烦束手无策,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门路,所以也不敢求助于官府,都不了解官府里面的状况,蒙着脑袋进去和送上门受死有什么区别?

        而于谦让他抱上了一丝希望,这是出于自己的推论和直觉,说到底还是在冒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成,我和你们走一遭,清者自清浊者自浊,我也不怕官府问。”张宁果断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小妹忙拉住他的小臂,无比担忧地说:“哥哥,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今晚家里出现来路不明的人,小妹可能也感觉到张宁的危险和上次的案子有关系,她一百个不愿意张宁和陌生人走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宁转过身,她也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,一瞬间的眼神交流包含了太多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宁好言道:“小妹要相信哥哥,不要过于担心,你要好好的。”